冰岛百忧解

《麦当劳不打烊》

——一篇小说

我记得，我们四个，三年前刚刚从高中毕业时，就在这家麦当劳里面一直呆到了天亮。那个时候木月还是寸头，雪禾子看他一眼就能小鹿乱撞地涨红了脸，袤棠还是我女朋友。那个时候我想象不出，爱情还能有比这更好的样子。

“不对啊，你忘了吗，那天麦当劳十点不到就打烊了，我们很早就回家了呀。”

木月吸了一口可乐，捋了捋他飘逸的长发，那头发黑中带黄，黄中带红的色号比麦当劳醒目的logo低调不了多少，可在艺术生中，即使是从来都如此耀眼的他也会显得普普通通吧。

“你还记得那天的事情吗？”我怀着对自己记忆准确性的巨大信心望向雪禾子。她精致的脸被裹在黑色的大波浪里，搂着木月的肩刷手机，气质犹如摇滚明星搂着自己的娇妻。就差嘴里再一根烟，真想给他们照张相。我的思维跑题了。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诶，可能我们去的根本不是麦当劳。”雪禾子她抬起眼面无表情地将我和木月的二选一论题彻底变成了谜团，然后又疲倦地低下了头，好像回忆抽掉了她的所有精力。我失落地把手里的餐巾纸揉碎。

夏天最后一个晚上的愉快聚会从这个时候，9点22分起，就变得不太妙了。似乎从三年前麦当劳有没有打烊这个问题开始，我和木月的记忆就千差万别。我清晰记得两年前在麦当劳里我们四个人下飞行棋，玩真心话大冒险，记得雪禾子和木月相互爱慕却谁也没捅破时的快要溢出来的甜蜜，记得我也搂着袤棠的肩膀，她的头发被店里温暖的黄光渲染出栗色的光晕，那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长的一次约会。窗户外的霓虹灯恰到好处，流动闪烁了一晚上都没有熄灭。

木月说那次麦当劳的店员亲自来通知我们店要打烊，那时的我一晚上都因为和袤棠没有录取一所大学而郁郁寡欢。那天很晚的时候下了场大雨，一晚上都没有停。

我提起高中时总是和他一起溜出去吃午餐而被班主任抓住迟到，他说明明是晚自习。

渐渐我们发现我们的回忆里有不同的食物，不同的代课老师，还有太多太多不同的细节。

原本快乐的气氛渐渐冷静下来，冰激凌溶化成了让人没有食欲的残渣，我不停划开没有一条新消息的手机。店里的灯依旧温暖，可人却越来越少。我却有点生气，

因为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想念袤棠。

不是因为眼前这一对令人羡慕的情侣，而是我想要一个答案。袤棠总是记得很清楚。她高中时总是能记得考试哪道题曾经在哪里遇见过，知识点老师曾经在哪一节课强调过。她每一个朋友的生日，每一个有意义的数字，每次我送给她的礼物，写给她的信，还有班里一切有意思的事情，所有值得纪念的事。而每一次吵架，也总是能利用出色的记忆力对我进行精准打击。

而现在我渐渐已经忘记她了。我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她的声音和她的气味。不知从何时开始，我手机里关于她的照片和视频也渐渐消失不见。她在无情地全方位淡出我的生活，我的记忆和梦境。

“袤棠”这两个字能带给我的只有一些凌乱的碎片，是霓虹灯的流变、雨夜潮湿的汽水味和琴声，是高高低低奔跑和追逐，是她柔软的肩膀，随着笑声渐渐起伏。

“你们和袤棠还联系吗？”我一边问一边看着窗外，霓虹灯似乎比以前暗了好多。

木月和雪禾子终于因为这个新话题打起了精神，可他们随即意识到激动的情绪并不适合前任的话题，脸上带了些苦涩，开始翻找着朋友圈。

“不联系了呢，不过她的朋友圈还是经常更新的。”

木月把手机推到我面前，我和他四目相对，他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还是我们高中时一样的默契。那一刻我确信，就算我们中有一个人的记忆被篡改得干干净净，他肯定还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

上面是一张女生的照片，照片没有美颜，照片里的女生很干净很漂亮，笑得很开心，可我却没有熟悉的感觉。

“怎么样，我觉得她没怎么变。”木月的可乐喝完了，我能听到他杯子里摇着冰块的声音。“要不这张照片我发给你吧？”

“不用不用，我留着有什么用。”

夏天的夜晚，很湿很热。天也是暧昧的淡紫色，是在纠结哪个颜色更符合夏夜的气质吗。

“木月，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回忆都完全不一样了，我们见面还能聊些什么呢？”

木月似乎被我的问题惊讶了。

“那到那个时候再说吧，如果我们没有忘记对方是谁的话。”

雪禾子被逗笑了，清脆的笑声让原本严肃的我也忍不住嘴角的弧度。

要分别了。我向他们挥挥手。

“下次再见面，你们还是要好好在一起呀！”

他们在街对面相视一笑。我说完后转过了头，突然想起袤棠曾经也这样对他们两个说过。我为回忆的新片段感到窃喜又惭愧，脚步渐渐快了起来，我的发丝感受着风的形状。袤棠曾经说过的话奇迹般地再次回荡在我的耳边。

“你不爱我了，以后你肯定会把我忘掉的。”

天空的颜色模棱两可地太过分了。我觉得自己像雾霾紫色的气球，轻得快要飘起来了。这不过是夏天的最后一个晚上，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要走向哪里，不知道现在是几年几月几日几时几分几秒，也不知道世界会变成怎样。

我只是好生气，为什么今天我们要去麦当劳呢。